【品茗書香】筆墨紅樓：并不貞潔的烈性之花——尤三姐（湯雪逸）

并不貞潔的烈性之花——尤三姐
 

（2013級高中1班湯雪逸）
 

　　記得初讀《紅樓夢》，還是上小學的時候。那時候尚不習文言，便連這幾近白話的文字也覺得艱澀。艱澀也罷，若真的看進去，便不覺得了。一口氣胡亂看完，為黛玉的死流了眼淚，榮府的敗發了長嘆，合上書，也就不再想起。

　　然而時隔數年，偶又翻開書，腦海里總縈著一句詩——

　　"揉碎桃花紅滿地，玉山傾倒再難扶。"

　　?剛開始，不過是驚于這寥寥幾字的美。頸血綻開于長劍之上，如艷烈桃花，濺了滿地，而青春的嬌美的胴體，如玉山之崩，轟然倒下。而這死，卻并非"落花猶似墜樓人"的飄搖，反而給人一種沉重之感，因沉重而增凄美，因沉重而令人想起命運。

　　即使她并非仙子，即使她并未命中注定要還盡一生眼淚。

　　是了，她就是尤三姐。她并非高門貴女，并非傾國傾城，未曾入得金陵十二釵正冊，甚至連清白與否都存疑。世人多嘆其貞烈，又有人覺得她本是行為放蕩，得此苦果，不值得同情。不論事實如何，我卻極愛她品性，勝過愛釵、黛。

　　有一種說法，道是在曹雪芹原著脂評本《石頭記》和程高通行本《紅樓夢》里，尤三姐的形象是很不相同的。通行本里，她像一朵泥中的蓮，出淤泥而不染，所謂"放蕩"，不過是一種維護貞潔的方法罷了。而最終選擇殉情，也是性情貞烈所致。而脂評本里，她雖然也是殉情，之前確實綽約風流，且著實放蕩。

　　"這尤三姐松松挽著頭發，大紅襖子半掩半開，露著蔥綠抹胸，一痕雪脯。……據珍璉評去，所見過的上下貴賤若干女子，皆未有此綽約風流者。二人已酥麻如醉，不禁去招他一招，他那淫態風情，反將二人禁住。……竟真是他嫖了男人，并非男人淫了他。"

　　看到最后那一句，我陡然有了一種石破天驚之感。素來將女子玩弄于掌中的賈珍、賈璉，又何嘗被女子玩弄過？此番看來，只覺得肆情快意。其后再看尤三姐肆意地玩毀首飾衣衫，便更覺得她狂放悲壯——

　　皮肉自有一番風流，骨頭卻是硬的。

　　有人說，雖然脂評本里寫的更真實，但卻終究不如通行本之中的形象高大、純潔。我不禁要為這言語冷笑了，何謂高大，何謂純潔？今人保持著所謂開放的愛情觀品評古人，又何嘗沒有抱持著舊日的貞潔觀？

　　浪子回頭，便是千金也不換，而浪女回頭，唯有死路一條。

　　古代如此，今日卻也不遑多讓。

　　而尤三姐的愛情觀，則更是令我擊節而嘆。

　　"要憑你們揀擇，雖是富比石崇，才過子建，貌比潘安的，我心里進不去，也白過了一世。"

　　"這人一年不來等一年；十年不來，等十年；若此人死了再不來，他情愿剃了頭當姑子去，吃長齋念佛，以了今生。"

　　她開始改變自己，恪守禮教，想要做個賢妻良母。而她所做出的一切，并不是因為世人眼光如何，而僅僅是因為有了心愛的人。這力量并非源于市井之人的冷言冷語，而源于一見鐘情而固守五年的愛情。

　　或許這也并不是愛情吧——她想離開寧府這混亂之地，而柳湘蓮是她唯一的美好的期望。于是當這期望破碎，她以劍刎頸，以血寄情，像個英雄一樣結束自己的生命。

　　結束了也好！紅樓中的女兒，死的死，散的散，要么便是青燈古佛，了卻殘生。

　　曾經有人說過，比時代超前一步是先進，超前三步，則唯有死路一條。以我稚拙之眼觀來，尤三姐的貞潔觀與愛情觀，比之今日，仍是先進。男人們若是年輕時耽于玩樂，年紀漸長，結婚了，想要收收心，無可厚非；然而于女人，卻是撼古鑠今的大罪。我深恨這樣的觀點，可惜我不敢像尤三姐那般，用頸血反抗，所能做的，不過是隨波逐流罷了。

　　所以我那樣喜愛尤三姐，愛她"揉碎桃花"的壯烈，愛她"玉山傾倒"的凄美，更愛她以放蕩來反抗狎玩，以疏狂來對抗濁世的氣節。

　　而這氣節，遠比被男子碰了胳膊就要咬下一塊肉，以此揚名于《烈女傳》的女人們可敬可愛的多。